关于植芝理一漫画所涉及的恋物观,尽管书友们已就此展开多次讨论,但深入剖析内核的详尽文章,至今仍未出现。在诸多原因之中,笔者认为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国内社区环境普遍将批判视为具有攻击性的否定(尽管实际情况的确如此),从而导致人们对此类话题噤若寒蝉。
笔者并无意改变他人的观点,但为推动植芝理一漫画相关文本的生产,唯有与书友们共同努力。
2022年6月4日,《「衣柜的狂人」——植芝理一精神原点》一文深入探讨了社会意识形态运动对植芝理一创作的影响。
2022年12月28日,《植芝理一随笔合集》旨在为广大书友提供更多关于植芝理一的认识,深入了解其在创作过程中的知识储备与心得体会。
笔者坚信,上述文本在经过时间的沉淀后,将对本次主题产生不可忽视的积极影响。
多年以来,对笔者写作有所贡献的读者众多,其中有些人主动提出问题引发我深入思考,有些人则在日常交流中给予我启发。每一位都对笔者产生了助力,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在互联网实名,因此统一采取匿名处理。
除夕将近,在这里祝福书友们新年快乐,希望我们都能够在阅读中寻找到有价值的内容。
导入:萝莉控
在创作过程中,植芝理一多次否认“恋童癖”的指控,并对儿童性侵害行为表达了强烈谴责。然而,他并未因此放弃对相关元素的运用。这其中的原因,需从“萝莉”一词谈起。
"萝莉"一词源自日语,是对"ロリータ"的音译,其背后源于著名恋童小说《洛丽塔》的音译。据此,萝莉一词代表着具有性吸引力的幼女形象。在日本,九十年代以来,萝莉这一元素已不再新鲜,植芝理一并非旨在唤醒这一沉寂的元素。
1979年,日本著名商业漫画家吾妻日出夫、沖由佳雄和蛭児神建创办了第一本萝莉控同人杂志《シベール》,随后发表萝莉控漫画。以此为契机,萝莉控同人杂志在漫画市场大受欢迎,推动了80年代的萝莉热。
——维基百科
近年来,宅文化群体里流行的萝莉设定为“雌小鬼”。在此设定中,“雌”(メス)在日语中既表示性别,又暗示具有性吸引力;“小鬼”(ガキ)则侧重于年龄,并揭示性格特质。萝莉是所有性格的集合,而雌小鬼是萝莉与某种性格特征的结合。
“为什么宅男喜欢雌小鬼?”或者“为什么有人喜欢雌小鬼?”的问法只会诱导我们进入一个繁杂且永无出口的迷宫。无论雌小鬼还是萝莉都无法指代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女性,它从一开始就是男性幻想的集合体,是携带着人们期盼与祝福的形象,因而受人喜爱是命中注定之事。
尽管对萝莉形象的喜爱之情确实有转嫁到现实女性身上的风险,但该形象出自于男性对现实女性的否定。因此,当我们以萝莉为切入点时,会发现它本身是植芝理一创作密码“恋物”的组成部分,对创作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恋物:物的人化
关于植芝理一的创作初衷,曾有书友与笔者进行过深入的讨论,提出过不少猜想。
植芝理一起初没有强调恋物主题,只是在见缝插针地填充自己认为有趣或者值得一提的要素,这与《谜狐怪童》创作过程中所自称的“涂鸦式创作”相似。以旧版《谜狐怪童》校园篇为例,其中政治口号、符号和现象的融合,并未呈现恋物倾向,更像是对各类元素的随意堆砌。
在《谜狐怪童》的初始创作阶段,植芝理一倾向于展现日本社会所压抑的符号与故事。各个国家都会对叙事进行调控,同时,各类社会中也存在长期受到抑制的叙事。除漫画作品领域外,我们还可以通过《谜样女友X》官方同人小说作者遭受冷藏的事件,深入理解这一现实。
《谜狐怪童》中涉及的诸多议题,如女性主义、共产主义、萝莉控、同性恋乃至纳粹符号,皆源于相同的创作初衷——向读者传递在日本社会意识形态下被排斥和压抑的叙事。
直到《谜狐怪童》的创作末期,植芝理一才逐渐挖掘出“恋物”主题,并巧妙地将之融入作品,使之成为不可或缺的要素。
"物的人化"自此成为漫画创作的核心密码。
在精灵篇中,植芝理一突出运用了萝莉形象进行创作。虽然源于萝莉控叙事及BJD娃娃相关元素的借鉴,但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萝莉无疑是恋物主题的最佳切入点。
萝莉控是当时男性动漫迷对于同人界里主流腐女 Yaoi (男性同性爱)文化的对抗,(著名日本漫画家)吾妻日出夫等人在创立第一个萝莉控同人志时打出的口号就是「将 Yaoi 驱逐出 Comiket」。(Comiket 即日本最大同人展)
根据米泽嘉博证实,早期 Comiket 的游客有八成都是腐女子,当时最流行的是热门作品如《宇宙战舰大和号》里男性角色的腐向同人志。萝莉控题材在诞生后迅速蔓延开来,并迅速成为了男性御宅族抢占同人圈份额的重要武器。
——动画学术趴
物的人化,是一种现象,植芝理一对其作出了简洁明了的解释:这是个体否认现实并且对某物与自身等同视之的观念。例如,儿童往往抗拒承认玩偶是无生命的物体,而将其视为亲密伙伴。值得注意的是,物的人化并非仅限于幼年时期,它是通过否定知识来实现物体人格化的过程,这种非理性行为中蕴含着自主理性的精神努力。
“萝莉控”正是反复进行此类精神努力的万千群体之一。这个群体极具代表性,因为在漫长的性别战争中,当女性寻求改变两性形象以满足她们审美需求时,萝莉总是成为亚文化中最声名狼藉的形象,沦为无法回避的审判对象。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频繁且广泛的否定反而强化了恋物者的信仰,正如敌对势力的存在使得国家内部团结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谜狐怪童》创作的后期,植芝理一试图通过具体讨论“物的人化”这一现象,向读者揭示深刻主题。然而,相较于《梦的使者》而言,这一阶段的创作更像是随手涂鸦,并不存在系统性观点。
造物主:形象与信仰
曾经有书友向笔者询问:“为何植芝理一执着于主要角色失去父母?”
此自《梦的使者》以来之传统。漫画开篇,植芝理一就铺垫了创作的理论地基:母亲宣称对孩子拥有不容置疑的支配权,他人(无论性别)都需要奋力抵抗此种独裁行为。
母亲之所以能声称对孩子拥有无可置疑的支配权,源于人类视角中造物主的至高无上权威。倘若没有对万物的绝对控制,无论是西方的上帝还是东方的天神都无法立足。诸多文本描绘了魔女随意驾驭扫帚与房门,慈悲的神仙赋予死物灵性的情景。超脱者必有支配万物之威,这种偏见已经成为了公理。
从造物的角度来看,母亲就是造物者。要让孩子反抗母亲,仅能在情感层面展开。在情感层级中,植芝理一将“恋情”视为最高级别,认为唯有爱恋之情能触发对至高无上的造物者的反叛。
如果说女性具有成为母亲的特权,得以行使造物者的权力,那么男性则需通过两种途径中的一条来获得这种殊荣:要么借助暴力,要么通过非暴力的情感交流。其中,三岛塔子等梦使者的设定就体现着非暴力的情感交流对男性的造物价值。
完成基本的理论建构后,植芝理一在矿物圣母篇展开了对“物的人化”的剖析。在解读前,希望书友们阅读两段材料,以便更好理解后文:
要找一个比喻,我们就得逃到宗教世界的幻境中去。在那里,人脑的产物表现为赋有生命的、彼此发生关系并同人发生关系的独立存在的东西。在商品世界里,人手的产物也是这样。我把这叫做拜物教。
——马克思 《资本论》
这是一个为信仰而否定知识的完美范例。一个抽象的价值体系被嫁接到事物的想像性投资之上,否认的不仅是价值的起源,还有将价值带入流通的符号化过程。
商品拜物教作为奇观得胜。作为奇观,物品成为形象和信仰,受到情色而不是宗教气氛的保护。
——劳拉·穆尔维 《恋物与好奇》
植芝理一特意详细阐述了制造阿部瑠瑠的流程:有生命的人对无生命的物进行单方面的精神努力。由此引出了造物的方法论——为信仰而否定知识,同时指出维系“物的人化”的原因——物品成为形象和信仰,受到情色而不是宗教气氛的保护。
如果说,矿物圣母篇阐述了物的人化观念并展示了作者态度,那么,紧接着的影之女篇则对人的物化进行了论述与表达。通过两个篇章,植芝理一确立了自己关于“物的人化”与“人的物化”的观念,并将其融入后续创作之中。
——随后以“唾液”为情感媒介的《谜样女友X》诞生了。
由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融入了物与物之间的关系,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又物化入奇观的社会中。
——劳拉·穆尔维 《恋物与好奇》
物化:反客为主
关于编辑部对植芝理一的创作所产生的影响程度,笔者与书友进行了多次深入探讨。
显然,《谜样女友X》与《梦的使者》之间存在诸多关联。倘若采信编辑全程干涉的观点,那么植芝理一或已放弃创作主导权,这一情况与作者的创作习惯不符。经过多次探讨,笔者认可了一种更合理的解读方向:《谜样女友X》是植芝理一对物化的实践检验。
当时讨论的重点在于《谜样女友X》的前身——未采用的超自然漫画到底有怎样的重量,随后承袭了多少内容。源自器乐的三姐妹命名,是否涉及到物的人化?
在植芝理一的的创作生涯中,卜部美琴是最具有代表性的物化形象。——日本男性向恋爱漫画的显著特征在于,其中总是会出现一位美丽可爱的少女,与平凡男主角之间毫无征兆地建立起亲密联系。相应地,她的形象也会持续凸显一种不可抵挡的性魅力。
如同萝莉形象般,卜部美琴的形象亦高度迎合男性幻想。然而,植芝理一制造了非传统的表达方式,他在卜部美琴身上植入和强调抵抗男性幻想渗透的性别立场,反向刺激男性的探索欲,从而实现调情。若置于当下视角,雌小鬼形象亦然。
我一直把恋物视为否定知识、支持信念的一种心理和社会结构。同时,我感兴趣于把好奇,即去了解的欲望,视为恋物盲点的对应物。……(当)事物既让人注目又让人好奇时,恋物症候就具体化。
——劳拉·穆尔维 《恋物与好奇》
从读者角度对漫画情节进行深入剖析的过程中,我们可以观察到卜部美琴与椿明之间的互动表现出了一种物对恋物者的索取现象。(这一看似不可思议的情节,在植芝理一的漫画作品中得以实现。)
此外,《谜样女友X》展现了椿明母亲作为生命缔造者地位逐渐被卜部美琴取代的过程。初始时,椿明试图从卜部美琴处寻求个人愿望的满足,随后转变为公开维护卜部美琴的立场。故事最终以椿明将母亲照片交由卜部美琴保管,卜部美琴在椿明母亲墓前誓言永恒陪伴椿明为结局,标志着卜部美琴取代椿明母亲,成为新的主宰者。
母亲:诱惑与创伤
《大蜘蛛酱flashback》借助“母亲的照片”这一要素,承接了《谜样女友X》未能深入挖掘的主题。
恋物者的否认通常是,“我知道得很清楚,但还是……”。
——奥克塔夫·曼诺尼
男主人公铃木实突然对母亲产生了性方面的倾慕,道德观念完全无法抑制意识的自由翱翔。与此同时,属于女友位置的“一”与前作中的卜部美琴相比,其性吸引力被特意降低。
此次,植芝理一漫画中的母亲角色罕见呈现具体形象。她并非《梦的使者》中富有象征意义的工具性形象,亦或是《谜样女友X》中模糊不清的轮廓。此次的母亲形象不仅具体,被刻意凸显性魅力,而且与父亲(已故)之间的情感纽带显得格外紧密。
相较于《谜样女友X》的情节,椿明对卜部美琴的全局性渴求,铃木实对母亲的向往则注重局部——胸、臀、颈等,以及女性服饰的诱惑。两者之间的差异揭示了角色之间的特质。卜部美琴被视为满足男性幻想之物,而铃木实的母亲则不然,她乃是形成男性幻想源头之人。作为差异的体现,《谜样女友X》在本作品中呈现为虚构之作,从而使得其他角色显得更为现实。
一般来说,母亲在孩子心灵中所引发的诱惑,被视为一种创伤的根源。这源于社会规范对孩子与母亲发展亲密关系的严格禁止。为了摆脱这种创伤,有些人可能会选择将情感转移至恋物,或者将女性本身转变为恋物的对象。由此,女性形象失去了原有的神秘内涵,仅沦为单纯的色情符号。
商品、女性、电影和梦通过恋物机制联系在一起。
……
就像梦的关键不在于梦的内容,而在于梦的机制一样,恋物的关键也不在于“物”之本体,而在于“恋”之机制,主体对不可摆脱的永恒匮乏既保留又放弃,既承认又否认的“误认”,使之不断移情于各种物神。而从人之本质性匮乏的意义上看,恋物是一个普遍的存在,并在资本主义商品生产中达到一个新境界。
——《电影与恋物 :劳拉 ·穆尔维的影像理论》
总之,一与铃木实母亲的竞争,本质上可视为人与物的对决。这是因为铃木实并未对母亲产生恋爱情感的基础,他仅仅是不断被勾起欲念。正如一所称赞的那样,铃木实的母亲具备充满性魅力的肉体,使得她不得不与之展开竞争。
铃木实对一的认同,的确是源于公交车上的泪花:为离别而充盈的泪水成为了开启铃木实心灵深处的关键钥匙。自那时起,一在铃木实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独特魅力。而一因为离别的伤感涌动的泪水,也是对铃木实泪水的提示。若从父亲离别母亲的叙事视角,这是证明父子情感达到同步。而从铃木实摆脱母亲诱惑的恋物角度,这也是在合理反应创伤。
结语
笔者与书友们持续深入探讨四部漫画相似性元素之间的关联与内涵,力求构建一个“植芝理一世界”。现阶段,“恋物”成为了构建这一世界的最佳视角。在植芝理一的创作过程中,好奇与恋物两大核心关键词贯穿始终,相互交织,有序排列,犹如一切均在创作者的精准掌控之中。
恋物行为要求恋物者持续进行精神劳作,对物进行想象性的赋予。然而,一旦这种赋予具有竞拍的条件与性质,便转化为引人不安的投资行为,对支配权的争夺变得不可避免。从性别平等的视角进行分析,我们必须承认,文化层面的性别平等观念隐含着一个关键前提:男女双方共同摒弃对物品的想象性赋予。
放弃对物品的想象性赋予,导致两性无法在彼此身上获得物质之外的愉悦,从而使精神层面的创伤加剧。因此,双方愈发倾向于恋物。然而,“受物奴役比受人奴役更加不符合人性”。在情感转移的征服过程中,先天的创伤推动着人们购买异性的专属特质:嗓音、容貌以及情感等,进而实现资本市场对情感的商品化。人类被物化,而物品则获得了“人化”的资格。
情感的商品化并不值得过分忧虑,真正令人担忧的是那些无法转化为商品的真挚情感被认定为“无价值的情感”,届时爱情将不再是对人与人之间情感的描绘。尽管创伤会唤醒个体对另一个人的强烈渴望,但这种情感旋即被商品经济所淹没——短篇动画《ME!ME!ME!》即强调了这样一种悲哀的物欲世界。(尽管创作者吉崎响或许并未有意强调此类内容)
“请不要把人与机器人的天国分开”是著名视觉小说《星之梦》里机器人星野梦美的经典台词。就像《谜样女友X》电影篇所预示的那样,恋物者对物的情感早已融入骨髓。
毫无疑问,人的情感不可取代。尽管植芝理一也通过创作强调对人的珍视。然而,在面对物欲世界的诱惑时,笔者猜测植芝理一与自己近似,都不曾实现过真正有效的抵抗。因为相较于宗教气氛,情色确实更有征服力。正如奥克塔夫·曼诺尼所言:恋物者的否认通常是,“我知道得很清楚,但还是……”。
补充
目前构建“植芝理一世界”有三种合适的切入点:恋爱、恋物以及亚文化叙事(受压抑的叙事)。当以恋爱为切入点时,植芝理一的创作始终聚焦于人与人之间情感构建的过程,然而(根据公开消息)植芝理一本人并未涉及恋爱关系;以亚文化叙事为切入点,则涉及民俗、宗教、政治和文化等多方面的内容,过于繁杂,难以提炼出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创作主题。
经过深思熟虑和权衡利弊,笔者最终确定了以恋物行为作为切入点。恋物行为能够解答众多书友心中的疑团,这一观点颇为适宜。尽管这种解读仍是复杂解释,在获得作者认可之前,其存在的合法性有待商榷。然而,材料的意义在于其独立于作者的存在,这似乎已成为命中注定。
——对待自己制造的材料,选择解答的JK罗琳得到的却是被读者剥夺作者权的残酷回馈,笔者不由感慨:渴望自己是世上唯一的造物者,这或许是人的局限性。
2015年,有位朋友曾赠予笔者这样一句话:人类一辈子都面临着苦难、忧愁、艰难和黑暗,机敏者学着在先驱的博识中苟且偷生。如今,笔者略作调整,将其赠与全体书友:人类一辈子都面临着苦难、忧愁、艰难和黑暗,机敏者学着在永恒的局限之中开辟无限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