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流传着“根本看不懂”这部动画电影的评价。

每次遇到这种评价，都会让我想起姜文电影所遭遇的情况。相较于随性导演的作品，《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要好懂许多，宫崎骏讲故事的态度就像带孩子一样，就算跨越国界也完全能够理解他的表达。

以自传进行宣发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反复强调男主角真人就是以宫崎骏为原型。而宫崎骏在动画里明确传达了“真人即真诚之人”的意思，这句话就像苍鹭的谐音“欺诈”一样，是对读者的二次强调。

——因为出生于1941年1月的宫崎骏无法书写1944年的自传。

故事主题

生母死于战火，真人随着父亲返乡。真人的家庭极有地位，连在伍日军也要他的继母回敬军礼；他所住的地方，是有成套西洋内饰与大型园林的城堡庄园；他的父亲，经营着大发战争财的军机配件生产工厂；他的继母，是礼仪极其良好且习得弓道的大家闺秀；他的日常起居，有许许多多的普通劳工照应。

此外，宫崎骏借父亲之口，向观众告知具体时间：1944年下半年，美军攻破日军最后的防线，日帝的绝对国防圈规划崩溃，东条内阁辞职。此时，距离投降只剩下一年时间了。

影片结局处，军官形象的大王摧毁了高塔，结果兵器融化了，自己退化了，高塔也迅速崩塌。最后，真人与寓意日本投降日（夏季8月15日）的夏子阿姨走出塔世界。

到此为止，故事要表达的主题都已经很明确了。面对旧日本的覆灭，宫崎骏含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若是换成藤子不二雄F就会直白许多。

——不过，还是久石让更含蓄。取名为《大崩溃》的背景乐的韵律充满期待感，节奏随着时间愈发激昂。（笑）

种种迹象呈现出时代的差异性，当前的日本只允许右翼自由表达，而不允许左翼发表异议了。这种创作上的困难，宫崎骏与铃木敏夫在2013年的纪录片里有提及。《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晦涩，恰恰是为了表达反右思想而故意采用了一定的修辞掩饰。

既然话不能明说，自然要用一些修辞装饰。《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采取了套壳加密，假装是原著改编，假装是宫崎骏的自传，假装是回顾吉卜力历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碰触到那个核心问题，狠狠踩一脚军国主义。

把动物比喻成人，用支离破碎的语言与镜头还原历史与感悟，这些姜文都做过。简简单单的比喻法，难倒了不少人。更有趣的是，当年《太阳照常升起》就被包装成单纯探讨母子关系与女性处境的电影。

除了规避表达限制，《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也有刻意这样讲故事的理由。任何故事，只需要为背景设置一个巨大的历史事件，再让主人公来回穿梭于真实与虚构之间，必定会诱发读者的好奇心。我完全可以想象宫崎骏期待着他的观众因为好奇而查阅历史的样子，真是坏老头啊。（笑）

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因为宫崎骏不希望人们遗忘二战史，不希望人们重蹈覆辙。

比喻1：塔世界

塔世界的各种生物都是人类的比喻，或者是年龄段，或者是阶层，或者是身份。通过劳工雾子，真人看到了底层劳动民众的生活图景，观察到了是什么支配着他们互相残杀，也就此知道了是什么力量使得他自己失去了母亲。

是法西斯统治下被隐藏起来的奴隶制内核，是那个赤裸裸的等级制社会。结合这部动画的隐喻，我们可以得出老年宫崎骏仍然憎恨着那个不断发动侵略战争，剥夺他人自由发展权利，由法西斯统治下的日本社会。

第二次世界大战按其性质来说，是和第一次世界大战根本不同的。要知道，主要的法西斯国家，即徳日意三国，在侵犯同盟国之前，就把自己国内最后一点资产阶级民主自由的残余消灭净尽，在自己国内建立了残酷的恐怖制度，蹂躏了各小国的主权和自由发展原则，宣布侵占他国领土是自己的国策，并公开声明他们要取得世界霸权，要在全世界推行法西斯制度，而且轴心国又以侵占捷克斯洛伐克和中国中部地区的事实，表明他们决心把奴役一切爱好自由的民族这种口头威胁变成现实。 因此，反轴心国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不同，它一开始就带有反法西斯战争、解放战争的性质，它的一项任务，就是要恢复民主自由。

——斯大林

比喻2：军刀与舟

在进入塔世界之前，宫崎骏着着重展现了一段特别晦涩难懂的“军刀断裂”情节。这个其实不难懂，就是与战争决裂的意思。男主人公离开了灌输侵略思想的学堂，渐渐萌生反战思想。

如果你曾经前往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导游就会告诉你：纪念馆展馆的整体设计形状为“和平之舟”，像是一座拔地而起的船头造型。而从侧面看，又像一把被折断的军刀。

和平鸽是最经典的和平形象，那么是什么驱动着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设计成“和平之舟”呢？这与二战时期的反法西斯宣传意象有关，无数国家地区的旗帜凝结成了一面巨大的反战旗帜，这是一股反战的力量。

塔世界不断制造着战争与死亡，即使坟墓之主不断引诱着真人向右前行，但向左前行的和平之舟仍然连绵不断，这副画面真的很美很浪漫。

比喻3：雾子阿姨

雾子阿姨是贯穿昭和与平成两个时代的日本劳工。

与死于法西斯统治下的妈妈，还有孕育新日本的夏子阿姨的经济条件都不一样。雾子阿姨不是富裕阶层，而是贫困阶层，劳苦大众总是辛勤养育着孩子与不事生产的富裕阶层。在宫崎骏眼里，没有劳苦大众的参与，日本无法完成反战的重任，也无法迎来新生。

这里有宫崎骏对日本劳苦大众的歌颂，也有他的愧疚之情。

比喻4：坟墓之主

坟墓意味着一种已经抵达尽头的道路。

在宫崎骏的笔下，向“坟墓”学习，唤醒“坟墓”，实则就是复活法西斯主义。《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可以说是更加日本化也更加成人化的《天空之城》。

在这个故事里，因为雾子阿姨的干涉，所以男主角没有被法西斯主义带走。然而就故事背景来说，当时的日本不可避免地被法西斯主义所统治。只是与《天空之城》时期的表达不同，宫崎骏在这里更加强调个人体验，向观众述说与法西斯主义的决裂缘由，因为自己选择了，走近了劳苦大众。

比喻5：石头

石头寓意着知识与思想。

真人最终没有丢弃石头，真人的生母与苍鹭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告诉他要小心防范。原因就是知识与思想里含有意识形态偏见。宫崎骏不是第一个用石头寓意知识与思想的人，姜文在《太阳照常升起》里也用了这一物体进行象征：面对亲人时，要尽可能挪走石头，避免理论被意识形态偏见支配，变得僵化死板；面对敌人时，则要捡起石头，用理论武装自己的头脑，避免被对方的思想渗透。

在宫崎骏的名作《天空之城》里有这么一段话：

石头会守护主人，等到有一天，你要回到天空之城拉普达的时候，它就会你指路。

虽然宫崎骏为观众准备了无比积极的情景，但笔者更多感受到的还是苍凉之意。藤子不二雄A、坂本龙一、森村诚一，日本的左翼战士正在逐渐离开我们。仍然手握石头的宫崎骏，也面临着人生的倒计时。

补

次月要发表主题帖，提前准备了一篇长文的动画评论文章，先发出来好了。

不过根据规则，这篇文章还能不能在发出来？有些忐忑。或许还是写点宫崎骏的恋母情结这类比较好，但又觉得对自己太不诚实了，唉。

更新：做了一些有关《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与《天空之城》联系的补充。2012年后，很明显宫崎骏无法再创作左翼符号过重的内容了，其实整部片子都可以看作“拉普达家族故事”的再续。只是，这一次更加严肃。